张米乐

【帝后帆京】霜雪满头

01

深夜的寝宫内响起几声几不可闻的呻吟。不消片刻,偌大宫殿内各个角落的灯烛便被悉数点燃。

重重罗帐后,传来帝王隐忍的怒喝:“快去宣龚太医来。”

02

龚太医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摇摇晃晃地走在这条深夜的小路上了。

自打四个月前吴将军出征归来,他几乎每天都要进两三回宫为其疗伤。次数多了,某位暴君直接大手一挥就近给他批了个寝殿住着,也不管礼部尚书那老顽固哭得当场就要撞柱子去拜见先帝。

横竖他这冷清的后宫除了最里头的僻静处住着几位老太妃以外,倒是没什么女眷了。新帝继位后,宫中已有多年不曾选秀。曾经姹紫嫣红的御花园逐渐没了什么人光顾,空旷处竟也被这暴君一并清理出来做了演武场。无人料理的娇贵名花开得凄凄惨惨,映着地上依次排开的十八般兵刃,看起来怪异得紧。

倒不是说这位帝王有什么习武的癖好。正相反,他本人不能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也的确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皇子们的课程并非只有四书五经。事实上,想争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从来都是要能文能武的。

可惜我们这位新帝出自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小宫女膝下,只是先帝一夜风流后的产物。

旧日凄苦的漫长岁月里,不受重视的小皇子一度是宫内连下人都敢随意欺凌的小可怜,只有跟随父兄进宫觐见的吴小将军曾把这颗小小的豆芽菜护在了身后。少年人尚且单薄的背影,曾是小皇子记忆中最可靠的庇佑。二人不多的相处时光,也成了他那段苦涩记忆里少有的糖。

直到风头无量的几位皇子们斗得两败俱伤,沉迷酒色的老皇帝也突然间一病不起,这个没多少人在意的小皇子才终于从角落里被几位老臣们架了上来。

03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看上去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皇子,一登基就显示出了极强的能力。

之前没处理过这些复杂政务的新帝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勤政殿内的烛火夜夜不熄,政务也从忙中出错逐渐变得有条不紊,甚至后来一扫多年的沉珂。暮气沉沉的旧王朝竟从这位意外的君王手里日益恢复了些许久违的生机。

只可惜,他再怎么殚精竭虑地处理朝政的内忧,也无法亲身去平叛边疆的外患。

关键时刻,已经比他瘦小了许多的将军哥哥又一次熟练地翻身上马,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狂风呼啸,旌旗猎猎。已能独当一面的吴小将军迎着疾风,乘着骏马,清俊的身子在郭帆模糊的泪眼中坚韧如竹,一如初见。他却只能四肢僵硬地困守在高耸的城墙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远处逐渐变小的人影,直到对方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他洋洋洒洒的信笺如雪花般飞向前线,把传信的马儿都跑废了好几匹。收到的却只有寥寥数语的回复。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说,只是环顾前朝后宫,竟再没人能像他的小将军那样让他敞开心扉。前朝的政务、生活的琐事,甚至朝臣的八卦,他可以说是事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怜远在天边忙得分身乏术的吴小将军还要努力抽出空来安抚这位比他还要焦虑不安的君王。直到他金戈铁马,直捣敌方老巢,为他的陛下、他的国家、他的臣民,打出了至少十年的和平。

彼时的帝王已多日未收到他的回信,急得每日愁眉不展。天子一怒,连几位最得帝王信任的朝堂新秀和最敢忤逆帝王圣意的顽固老臣都被吓得战战兢兢。

礼部尚书顶着帝王阴云密布的气场,照例奏请选秀时,果然没有得到往日不痛不痒的敷衍,取而代之的是长达六个月的闭门思过和额上被砚台砸出的血迹。

郭帆摩挲着扳指下被震得发麻的虎口,气得太阳穴都在一突一突地跳。

04

风尘仆仆的吴京几乎是和大捷的战报一同回来的。

纸短情长。他当然知道信上的寥寥数语安抚不了他家陛下,甫一得胜,便立即领着小股人马先回来复命了。不过他倒是没打算一回来就去见人。舟车劳顿,一身的脏污不说。他连满身的伤口都没来得及仔细处理。

谁知回来时他家陛下竟已经在城门口巴巴地等着了,望眼欲穿的样子像极了话本里痴痴苦等的望夫石。

摔进对方怀里时,他还是没忍住小声呼痛,果然被他家英明神武的陛下发现了端倪。堂堂九五至尊像条粘人小狗似的趴在他脖颈间左闻闻右嗅嗅。

几个月来魂不守舍的帝王深深抱着他家浑身血腥味的将军,觉得自己好像终于回到了人间。

05

也不知为何,在前线时看似没什么大碍的伤口一回来便痛得吴京日夜难安。而且不管他多么能忍,总会被枕边人第一时间发现。他睡不好,对方眼下的青黑也日益严重。

吴京请旨回将军府养伤的话还没说出口,便看见他家陛下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一撇嘴竟又是要哭。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不受待见的受气包,只好又心软地答应对方继续在宫里住着。

这一住便又是好几个月。

前朝参他的折子是递了一封又一封,无非是想参他一个僭越之罪。也有大胆的,说他功高震主。他家陛下倒是干脆昏君到底了,没理这些折子不说,还把上书的臣子们全都发落了一遍。

倒是被参的吴京本人劝他收敛些,别过于为难这些老臣。“你身边总要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我有你就够了。”郭帆气得又拿他的肩膀磨牙。

“你让后世史书怎么评判你?”

“便让他们都骂我暴君好了,反正罪名那么多,又不差这一件。”

“嗯?”吴京掰过对方的脸来,用眼神质问对方又瞒着自己什么事。

郭帆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自己为了推辞选秀,竟然亲自派人在宫内散播自己生有隐疾的谣言。

06

也不知是不是久居宅邸没能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谣言,六月之期一到,这礼部尚书刚回朝堂的第一道折子,竟是要参吴小将军媚上惑主。

听郭帆说起这事儿时他正靠在对方怀里喝药。没等他憋着气嘟着嘴像只愁眉苦脸的小仓鼠似的把药喝完,“媚上惑主”四个字呛得他差点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郭帆一边着急得拍他的背,一边又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好不容易给小祖宗灌下去的药又吐出来大半。

这回真是怎么都哄不好了。幼稚起来的吴小将军满床打滚地闹着要吃蜜饯,药却是一口都不肯再喝了。

郭帆伸手把人捞回怀里,亲手喂对方吃了蜜饯,满脑子都在思考待会儿怎么才能再哄人把药喝了。突然唇上传来一阵温热,掺杂着蜜饯的甜和汤药的苦。

“是这么媚上惑主的吗,陛下?”

对方圆圆的双眼透着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可爱得他晕头转向。在外人人畏惧的暴君这会儿倒像是被烧着了一般,从脸到耳根都红成了一片,似乎都能蒸腾出一阵白茫茫的雾气,快生生把自己烤熟了。

07

倒春寒来势汹汹,吴小将军的膝盖又在半夜里肿成了个馒头。龚格尔施了针,又变成了个刺猬。

看了看自己青青紫紫的双腿,吴京熟练的背回手去捂郭帆的眼睛,果不其然又摸到一手的眼泪。

一通折腾下来,外面的天都快亮了。纷纷扬扬地,竟是下起了雪。他不由得想起那些鲜衣怒马雪地银枪的过往。

“帆儿,抱我出去看看雪吧。”他蹭了蹭对方的肩膀。

等郭帆终于里三层外三层把他裹成个团子出来以后,雪渐渐有些大了。晶莹的雪花落在吴京缺乏血色的眉梢眼角,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他们坐在小时候曾经常一起攀爬的古槐树下,静静地等到霜雪落了满头。

良久,他听见自己握着郭帆的手说:“我在呢,一直都在。”

评论(6)

热度(206)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